不必羨慕

「羨慕」常視為「邁向願景」的原始力量。「我羨慕某某人身價上億，我也想跟他一樣，所以我把他說過的話奉為圭臬，企圖複製他的成功公式。」這麼一說，「羨慕」產生的實際行為，多半是「願望」；各種此類「願望」都可以追溯回某個「羨慕」的情結。「我希望大樂透可以中頭獎，因為我羨慕獲得天上掉下來的獎金的人」；「我希望可以成為政要高官，因為我羨慕坐擁權利的人」；「我希望可以開後宮，因為我羨慕過著荒淫生活、擁有多重性伴侶的人」；「我希望在 Google+ 圈我的人成千上萬，因為我羨慕一呼百諾的知名部落客」；「我希望明天可以放假，因為我羨慕不用來加班的人」；「我希望考試可以考一百分，因為我羨慕被老師稱讚的人」；「我希望全球暖化的問題可以紓解，因為我羨慕能隨意吹冷氣的人」。從小到大，從荒誕到現實，簡直可以說帶領我們前行的，一直都是這股「羨慕」了。

但是，我們對於羨慕的對象，又了解多少？我們在許願的時候，是否曾以理智思考那些話語？多數的人，在多數的情境中，憑藉著短視目光來做決策。看到蟑螂爬過，我們會拿起拖鞋殲滅他，而不是停下來思考為什麼這個物種能夠在地球上存活這麼久、思考其基因組合能夠產生怎樣特殊的蛋白質、思考我們自身有多少地方不如我們眼中的低等生物；看到鳥在天際翱翔，我們會想獵捕來吃⸺呃，或者思考他如何運用空氣動力學來飛行，但是有多少人曾思考過，這個物種為了要佔據蒼穹，在演化上捨棄多少優勢發展的可能？

每每當我們許下心願，看著遠方的利益，對相應的代價卻視而不見。你是否願意為了成為鳥，而捨棄「人」的一切呢？你是否願意為了「跟某某人一樣」，而捨棄你之所以是你的一切呢？如果你願意，真心全意的願意，很有趣地，你的心願已經達成了，因為此刻還在閱讀這段文字的你已經不是你，而是你以外的另一個尚且不願意的生命型態。如果你不願意⸺顯然你不是真的願意，否則前一件事就生效了⸺為什麼不願意？既然不願意，又何必要許下如此的願望？

許下的願望，真正讓我們憧憬的，其實是那些沒說出來的部分。「我希望可以放假一星期，『而且客戶自動把案子的期限往後延、要求不增加，而且同事與主管對我的態度不改、依然覺得我是認真負責勤奮的人，而且我的收入不會變少，而且不會佔到年度休假的配額，而且我對業務的熟悉情況不會變得生疏，而且我在這個業界的知識與能力依然跟上時代潮流、不會因此落伍，而且……』」這纔是我們真正的願望。

看清楚願望，再回頭想想羨慕。原來呀，當我們羨慕他人時，實際的感受是「他怎麼可以不用付出（我所能見到的）代價？」再往前走一步，羨慕就會成了嫉妒，「他過這麼爽，偶爾也該嚐嚐苦頭！」羨慕與見不得人好，比你想像的還近。

看清羨慕的本質，再一次地，讓我們來思考隨著羨慕而來的願望。我們想要成為億萬富翁⸺同時不願意捨棄穿藍白拖鞋四處遊盪的自由、不願意捨棄毋須承擔千萬人生計決策之責任的自在、不願意捨棄可以放心地相信與你交往的人並非貪圖你荷包的人際、不願意捨棄在意周遭人群生計的那份慈悲、不願意捨棄危害他人時會萌生的罪惡感、不願意捨棄無論如何都真誠且全心對待伴侶的那份摯愛。合理地，我們覺得下一步應該是設想，如何在不捨棄一切我們所有的事物的前提下，「變得跟我們所羨慕的人一樣」。

然而殘酷的現實是，這一點都不一樣。我們所羨慕的對象，往往老早就捨棄了我們所不願意捨棄的事，同時又一直沒有捨棄許多我們早已捨棄的事（即使不是「全部的事」），所以成為他，不是成為我們；我們所不解的、「他應該付出卻沒有看到他付出的代價」，他也早以用我們未感知的方式付出，只是不論對他或對我們而言，未必會一致地把這樣的付出視為犧牲。要想「變得跟我們所羨慕的人一樣」，首先要明白：除非自己在意，否則不會有任何損失。言下之意好像在說「不擇手段地往前邁進，不要在意任何事」，但實際上這句話真正的意涵，卻是要說：由於我們有這些在意之處，纔成就我們自己，引導出自身的人格特質。

這些我們所在意之處是否能放下？是否可以捨棄？這又是另一個大哉問。（簡短的回答是：當然可以！人分分秒秒都在改變，並不是千年如一日的固體。）此刻讓我們著眼於自身。如果可以接受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別人的事實，接著就會明白：我就是我。我就是我所不願捨棄的一切事物，以及我已經捨棄各種事物後的結果。「羨慕」在這一切當中，從來就不是什麼動力來源，而是對結果（「我成為了我」）的錯誤解讀。

不要再盲目的「羨慕」了。不要再盲目的相信各種傳記、訪談、故事了（因為你永遠無法從這些華麗的包裝中，明白他付出了什麼代價）。多思考，嚴肅的思考，享受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策（或不決策）；即使追尋著他人的足跡、即使成群併行，你還是走在自己的路上，最終抵達只有你才能抵達的彼端⸺而唯有保持清明的心境，你才會看到，這條路始終在你腳下。